万恶的“资本”
1. 引言：中国数字公共领域中归咎于资本的论调
近年来，在中国大陆的网络舆论场中，尤其是在哔哩哔哩（B站）、微博、抖音等主流社交媒体平台上，存在着一种显著的倾向，即将社会中诸多不公和不义的现象简单地归结为“资本”的力量。这种论调的出现和流行，使得“资本”似乎成为了一个解释各种社会问题的万能钥匙。本报告旨在对这一思潮进行深入分析，探讨其背后的深层原因和内在逻辑，并借鉴社会心理学和英文学术资料，以期更全面地理解这一现象。同时，报告还将探讨这种趋势可能对中国社会和民众思想产生的潜在危害，并就如何引导和纠正这种单一归因的倾向提出初步思考。
值得注意的是，用户在提问中已初步观察到这种现象与中国共产党（CCP）的潜在引导存在关联。一方面，由于政治敏感性，直接批评政治体制可能受到限制，使得“资本”成为一个相对安全的批评对象。另一方面，中国共产党以无产阶级起家，其历史叙事中就包含着与资本家的斗争，因此将社会问题归咎于“资本”也符合这一历史脉络，更易于被部分民众所接受。
研究表明，互联网的普及在一定程度上与社会公平感的下降存在相关性 1。截至2021年底，中国互联网用户已超过10亿，占总人口的73% 1。一项研究通过住户调查数据进行实证评估后发现，互联网的使用对个体感知社会公平具有显著的负面影响，总体而言，导致社会公平感下降约5% 1。这意味着，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仅互联网普及就可能导致相当一部分人口对当前的社会公平状况产生负面评价。考虑到互联网对人们消费、交流、休闲、工作、信息获取、社会联系和公民参与等方面的广泛影响 1，网络平台无疑成为了社会情绪和观点表达的重要场所。而将社会矛盾指向“资本”的论调，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日益凸显。南方都市报的一项在线调查也显示，高达97.2%的受访者认为当前社会缺乏公平 1，这进一步印证了社会对公平问题的广泛关注，而网络平台则可能放大了这种不满情绪，并将其导向了对“资本”的指责。
本报告将首先描绘这种“资本背锅”论在网络空间的具体表现，随后从社会经济现实、历史政治叙事、社会心理学以及网络信息生态等多个维度剖析其深层原因。接着，报告将探讨这种思潮可能带来的潜在危害，最后，将就如何引导公众形成更为全面和深入的社会问题认知提出一些初步的思考方向。
2. 网络舆论场中“资本背锅”现象的具体表现
在中国的网络舆论场中，将社会不公归咎于“资本”的论调呈现出多种多样的形式。例如，高房价问题常常被认为是资本炒作的结果；年轻人就业困难、996工作制等问题被指责为资本家为了追求利润最大化而进行的剥削；教育资源分配不均被认为是教育产业化、资本渗透所致；医疗费用高昂则被归咎于医药资本的贪婪。在B站上，用户可能会通过弹幕、评论或自制视频表达对资本的批判；在微博上，相关话题标签下充斥着对资本的负面评价和对社会不公的控诉；在抖音等短视频平台，则可能通过更具视觉冲击力的形式，如对比强烈的画面、煽动性的语言等，将社会问题与“资本”直接关联起来。
这种论调并非单一的负面批判，也包含着复杂的情感和认知。一方面，存在着对财富分配不均、贫富差距扩大的不满，以及对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取财富的“资本家”的愤慨。另一方面，也可能存在着对自身社会地位相对较低的焦虑，以及对社会上升通道受阻的无奈情绪。网络上流行的诸如“拼爹”、“内卷”等词汇，虽然并非直接指向“资本”，但也反映了社会成员对资源分配不公和竞争激烈的普遍感受 2。
对“资本”的讨论也并非完全负面，例如，“高富帅”等词汇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对财富的羡慕和向往 2。然而，当社会问题出现时，“资本”往往更容易成为被指责的对象。值得注意的是，一些中国互联网巨头如阿里巴巴的创始人马云曾被网民称为“马爸爸”，万达集团董事长王健林的儿子王思聪也曾被称为“国民老公” 2。这种现象表明，民众对资本的态度是复杂的，可能包含着一定程度的崇拜和认可，但在社会矛盾激化时，这种积极的看法可能会被负面情绪所取代。此外，一些带有性别歧视色彩的网络用语，如“败家娘们”和“黑木耳”，也反映了在讨论财富和不公时，性别因素常常被纳入其中 2。这些例子表明，在网络舆论中，“资本”的形象是多维度的，既有被批判的一面，也有被追捧的一面，但在社会问题的大背景下，负面解读往往占据上风。
3. 探究根源：趋势背后的驱动力分析
将社会不公简单归咎于“资本”的思潮并非空穴来风，其背后有着深刻的社会经济、历史政治以及社会心理根源。
3.1. 社会经济现实与公众不满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但也伴随着社会不平等现象的加剧。收入差距扩大、房价高企、教育和医疗资源分配不均等问题日益突出，这些都直接影响着民众的切身利益，并可能引发不满情绪 3。中国作为一个人员高度流动的社会，社会不平等现象尤为引人关注 3。官方公布的基尼系数也显示，中国的经济不平等程度在全球范围内处于较高水平 3。这种现实背景下，当民众感受到社会压力和不公时，更容易将矛头指向掌握大量资源的“资本”。
研究表明，互联网的普及与社会公平感的下降存在关联 1。网络平台为社会成员提供了一个表达不满、交流看法的重要渠道。在这些平台上，个体更容易接触到各种社会问题的负面信息，并形成对社会公平状况的负面认知。当现实生活中存在诸多不如意时，“资本”往往被视为这些问题的直接或间接推手。例如，一些研究指出，中国城市内部的儿童不平等问题依然存在，且不易被理解，但这无疑是社会不公的一种体现 3。在就业方面，性别歧视依然存在，女性在就业和晋升方面常常面临更多障碍 4。对于低学历和农业户口的人群来说，社会变迁带来的影响可能更为显著，他们更容易感受到社会的不公平 5。这些社会经济现实为“资本背锅”论提供了现实基础和民众情感上的共鸣。
3.2. 历史与政治叙事的潜在影响
中国共产党是以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起家的，其革命历史中就包含了与资本主义的斗争叙事。新中国成立后，虽然经历了经济体制的改革，引入了市场经济，但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仍然占据主导地位，其中对资本的批判是重要的组成部分 6。尽管中国目前实行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但其意识形态根基仍然是强调公有制和共同富裕的社会主义。在这种历史和政治叙事的影响下，“资本”在一定程度上被赋予了负面含义，容易被民众与剥削、不平等联系起来。
用户在提问中提到，这种趋势可能与共产党的有意引导有关。由于政治批评可能受到限制，将社会矛盾引向“资本”可能成为一种相对安全且符合官方意识形态的策略。虽然中国共产党承认市场经济在发展中的积极作用，并允许私营经济的存在，但同时也强调要防止资本的无序扩张，并加强对资本的监管。这种复杂的态度也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为网络上对“资本”的负面解读提供了空间。此外，中国共产党强调自身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而将社会问题归咎于“资本”，也符合其一贯的政治立场，有助于维护其执政的合法性。
3.3. 社会心理学的视角：替罪羊与归因偏差
社会心理学中的替罪羊理论可以解释为何“资本”容易成为社会不满情绪的宣泄对象 9。当个体或群体面临困难和挫折时，往往倾向于将责任归咎于外部因素，而不是反思自身或承认问题的复杂性。在这种情况下，“资本”或“资本家”可以成为一个方便的替罪羊，将社会问题简单地归因于他们的贪婪和剥削，从而缓解个体或群体的焦虑和不满。替罪羊理论认为，这种归咎过程有助于维护群体的内部团结和个体积极的自我形象 11。
此外，归因偏差也可能在“资本背锅”现象中发挥作用 14。根本归因错误是指人们在解释他人行为时，倾向于过分强调内在特质（如性格、动机），而忽略情境因素的影响。当观察到社会不公现象时，人们可能更倾向于将其归因于“资本家”的内在贪婪和自私，而不是考虑更复杂的制度性、结构性原因。群体间的归因偏差（终极归因错误）则进一步指出，人们倾向于将自己群体的积极行为归因于内在特质，而将消极行为归因于外部环境；对于外群体则相反。在这种偏差的影响下，民众可能更容易将社会问题（负面现象）归因于“资本”这个“外群体”的内在属性。
3.4. 网络信息生态的影响
互联网和社交媒体平台在信息传播和观点形成方面发挥着巨大作用 1。网络平台上的算法推荐机制可能导致用户陷入信息茧房，加剧观点极化。如果用户倾向于关注和认同将社会问题归咎于“资本”的观点，那么算法可能会推送更多类似的内容，从而强化这种认知。此外，情绪化的、简单的信息往往更容易在网络上传播，而对复杂问题进行深入分析的内容则可能相对难以获得广泛关注。“资本背锅”论通常具有简单明了的特点，易于被理解和传播，这可能也是其在网络上流行的原因之一。
同时，中国的网络环境受到严格的审查和监管 19。一些研究表明，政府通过雇佣网络评论员（俗称“五毛”）等方式来引导舆论 27。虽然有研究指出，中国政府的网络策略并非直接参与辩论，而是通过发布积极信息来转移公众注意力 25，但客观上，这种审查和引导可能会限制对社会不公问题进行更深层次、更广泛的讨论，从而使得相对安全的“资本”成为主要的指责对象。媒体自由度与社会资本之间可能存在U型关系 1，在中国这种媒体管控较为严格的环境下，民众可能更倾向于接受和传播将问题归咎于“资本”的简单化叙事。当然，也有研究发现，互联网使用与对地方政府信任度呈负相关，但与中央政府的信任度没有显著相关性 20，这表明网络舆论的复杂性，不能简单地将所有网络现象都归因于政府引导。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网络信息生态在塑造公众对社会问题的认知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网络上“资本背锅”的论调较为普遍，但也有研究表明，部分中国民众更倾向于将经济上的成败归因于个人努力而非经济系统 28。这说明，对于社会不公问题的看法并非完全一致，网络舆论场中存在着不同的声音。
4. “资本背锅”论的潜在危害与社会影响
将社会不公简单地归咎于“资本”可能带来多方面的负面影响，不仅可能阻碍对问题的深入理解和有效解决，还可能加剧社会矛盾，并对个体思维产生不良影响。
4.1. 掩盖系统性问题，限制解决方案
社会不公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性问题，其产生往往是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包括经济结构、政治制度、法律法规、文化传统等 29。如果仅仅将所有问题都归咎于“资本”，那么就会忽略其他重要因素的作用，导致对问题的认知片面化和简单化。例如，某些行业的垄断地位可能并非完全由“资本”的力量造成，也可能与政府的产业政策和监管不到位有关。过度强调“资本”的责任，可能会转移对这些更深层次、更复杂原因的关注，从而使得真正的解决方案难以被发现和实施。对复杂问题进行过度简化会损失问题的细微之处，导致误导性的结论，并可能忽略问题的内在复杂性 29。
4.2. 加剧社会对立，误导公众愤怒
“资本背锅”论容易在社会中制造一种“人民”与“资本”的对立情绪，将社会成员简单地划分为受害者和剥削者。这种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可能加剧社会群体之间的隔阂和不信任感，甚至可能引发社会冲突 1。虽然对社会不公表达不满是正常的社会现象，但如果这种不满被简单地导向一个抽象的、笼统的“资本”概念，可能会使得公众的愤怒无法准确地指向真正应该承担责任的个体或机构。这种被误导的愤怒不仅无助于解决实际问题，反而可能加剧社会的不稳定。历史上，将特定群体作为替罪羊的现象屡见不鲜，其结果往往是加剧社会分裂和冲突 22。
4.3. 阻碍批判性思维，影响个体认知
长期接受这种简单化的归因方式，可能会削弱个体独立思考和批判性分析问题的能力 31。当所有问题都被简单地解释为“资本”作祟时，个体可能会懒于去探究更深层次的原因，也可能不愿意接受其他可能的解释。这种思维上的惰性不仅会降低个体对社会问题的认知水平，也可能使其更容易受到各种简单化、标签化的信息所影响。过度简化复杂问题可能导致失去批判性思维的能力，并可能导致不必要的冲突和被操纵的风险 31。
5. 引向深入：培养对社会问题更深入的理解
要纠正将社会不公简单归咎于“资本”的倾向，需要多方面的努力，培养公众对社会问题更为细致和深入的理解。
5.1. 提升媒介素养，鼓励批判性参与
提升公众的媒介素养，使其具备辨别和批判性评估网络信息的能力至关重要 1。教育公众认识到社会问题的复杂性，鼓励他们从多个角度思考问题，而不是简单地接受单一的解释。这包括培养他们识别信息中的偏见、逻辑谬误以及过度简化等问题的能力。教育者需要了解学生的文化背景，并鼓励开放的交流，以促进文化意识和批判性思维的发展 37。
5.2. 促进多维度社会问题讨论
应该鼓励在网络和现实生活中开展多维度、开放和尊重的社会问题讨论 38。在分析社会不公现象时，不仅要关注资本的作用，也要探讨政府政策、社会结构、个人责任以及全球性因素等的影响。创造一个允许不同观点表达和交流的环境，有助于促进更全面的认知。理解社会身份的细微差别，并促进不同群体之间的接触，有助于提升同理心和对社会挑战更细致的理解 41。
5.3. 教育与公共平台的责任
教育机构应在培养学生的批判性思维和社会责任感方面发挥更积极的作用。课程设置可以更加注重对社会问题的多角度分析，鼓励学生进行深入研究和独立思考。网络平台也应承担起社会责任，通过算法优化、内容引导等方式，鼓励更理性、更深入的讨论，而不是仅仅迎合简单化和情绪化的表达。传播学领域的研究可以为理解网络叙事的构建和传播提供有价值的见解，从而指导如何促进更细致的观点 2。回顾中国古代社会思想的演变，例如儒家、道家和法家等思想对社会秩序和正义的思考，也有助于我们理解当前社会问题的复杂性 48。
6. 结论：迈向更深入的中国社会不公认知
总而言之，中国网络舆论场中将社会不公简单归咎于“资本”的思潮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既有深刻的社会经济根源，也受到历史政治叙事和社会心理因素的影响。网络信息生态在这一趋势的形成和传播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然而，这种简单化的归因方式可能掩盖问题的复杂性，加剧社会对立，并阻碍个体批判性思维的发展。
社会不公是一个多维度、多层次的复杂现象，其产生并非单一原因所致。仅仅将责任归咎于“资本”是一种过度简化的认知。为了更有效地理解和解决中国的社会不公问题，需要培养公众的媒介素养，鼓励多角度、理性、深入的讨论，并发挥教育机构和公共平台的积极作用。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被简单化的叙事所误导，从而更准确地把握问题的本质，并最终找到更有效、更全面的解决方案。
表 1：网络“资本背锅”论的潜在驱动因素与表现形式
表 2：将社会不公简单归咎于资本的潜在危害
引用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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